北村之恋(下篇)

□周长龄

期次:第1371期       查看:37

1929年,刚从南开大学毕业时的殷宏章

  1930 年代初,南开大学理科师生合影,前 排右起第三位为殷宏章

  1985 年,南开大学上海校友会成立,前排 左起第四位为殷宏章

新开湖



  徜徉北村的甬道,我的心绪还时常聚焦于一点:“化”字本是加在名词形容词后表示转变的某种性状的后缀,如缘化,文化;那么北村这个特殊之“场”里的气氛,究竟是怎样由外而内的“化”为解开我那时治学路上那一念多折的心结的呢?这想来好像是有3把钥匙,打开了3个锁结。
  先是鞭策解畏难的纠结。
  清晨每见温先生打太极,开始一段心很平静。当后来得知老人身患帕金森症,双手颤抖,左眼在文革中致残,右眼高度近视,在盛暑高温的斗室中(那时无空调)每天仍坚持数小时的笔耕,书写着八十万字的《中国逻辑史》时,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春蚕到死丝方尽”。他的治学精神深深感染着我。再看他那划着圈子的手臂好像一次次地在拷问着我:“年纪还轻为何那么畏难啊!”让我羞愧!
  至于每晚那远近窗里泛出的灯光,都让我想到此刻那灯下的学人们,不都正在“焚膏油以继晷,横兀兀以穷年”地劳作着吗?那灯光照在身上,又好似束束穿进心中的火种,让我周身发热,促我转身回屋坐在桌前。
  二是激励,令我不负期望。
  在北村1号楼旁,那时你会经常看见一位身材魁梧戴眼镜,手揽书报,站在那里正与人谈话的长者。不等你走近,那和鸣的声音便从稍远处飘来。这就是人们尊称的“滕公”滕维藻校长。那时我已略知他早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已在跨国公司法律问题的研究上蜚声学界。正是他的远见卓识和各方着力,才有了南开法律系的成立。该系不仅开校史之先河,也是继近代史上中国首个北洋法学堂消失后,在津沽重又兴起的法学基地,当年经费短缺,他力促建法学所,揽人才,搭建法学交流平台。
  记得在北村一次与时任校党委书记洪国起先生的谈话中,他曾以明确有力的口吻对我说:“法理学是法学的基础学科,基础不牢,南开法学难以发展,这点我会坚持下去。”
  在教材出版后,时年80高龄的王赣愚先生弯腰拄杖从北村行至大中路尽头的小平房,亲审我申报晋升的材料,听汇报,给我殷殷叮嘱和鼓励!
  三是指引,让我依循而行。
  那些年在北村的下午,我还常与一位年约七旬、中等个、背略驼、戴眼镜,穿双青圆口布鞋的老人相遇。他就是杨志玖先生。一次在图书馆阅读,偶见他的那篇论文《关于马可波罗离华的一段汉文记载》(《元史三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原文载于《文史杂志》1941年1卷12期。此文篇幅短,只5页,内容专一,以我的知识,无从判断其学术分量。但当我看到《文史杂志》系史学大家顾颉刚所主编时,想其价值定非凡响。不料他的这一研究就像块磁石吸引着我。随后我又相继反复、认真地读了他的与此题相关的答学界质疑的多篇论文,方使我领悟了他对这一问题研究的真谛与意义。那时,特别让我反复思考的是:他四十多年来在这一问题研究中所蕴含与彰显的务实、求真、守恒的治学精神。务实就是探索开启中西交往源头的史实,当今改革开放重开中西交流之现实。求真就是面对纷繁杂沓的谜团,以披沙沥金始得来的史实还种种质疑以真相。守恒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那份几十年持之以恒的坚守。
  好了!就让我做个不能在册就读于杨先生门下,却有幸与之常相遇、目相随、心相照,在研读其著作中领悟并践行着他那治学精神的一名编外的学生吧!让我心怀前辈学人的激励与鞭策,更像同辈学人那样“横兀兀以穷年”地耕读下去吧!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我就像一粒固含法学基因期盼苏醒的种子,在北村吸收着那窗子泛出的光和热,受那润如酥的春雨的润泽,又饱经那腹有华章气自华“气”的催化,我终于在近十年从未间断的任课之余,在“起源”这块学术荒地发了芽,结了点果。计有论文:《原始氏族人权初论》(载《法学研究》1992年4期),《恩格斯有关法律起源经典论述新探》(载《中国法学》1993年4期)、《中国法理学第二次历史性变革》(载《学习》1994年5期),《光明日报》载期刊目录。《寻根:西方法治萌生的基因》(载《公法研究》第二辑,商务印书馆2004年出版)。专著《法律的起源》1995年交稿、两年后中国公安大学出版社出版,印两千册,3个月后售罄,又加印五千册,获部级奖。该书在出版后15年的2011年,又为清华大学法学院编辑的《法理学阅读文献汇编》一书收录,且为此书中收录篇幅最长的。1994年天津高校首设“教学楷模”称誉。经公示,遴选,南开多位教授获此殊荣,受各方鼓励,我忝列其中。
遐想
耄耋之年,我已不再到访北村了!伫立窗前望窗外雪花飞舞,我的思绪也在起起伏伏。我想起人们常说的“要找准自己人生的坐标”这句话。可这个坐标在哪里呢?应在立体的某个点吧!然纵横两轴相交仍是平面;当它只有与时间这轴相交才是立体的。所以这话的关键是时间。正是在改革开放与天命之年相合这一时间节点,我来到了北村这个人生的坐标点。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雪停了天晴了!天空湛蓝高远,我忽想海涅曾说“冬天是思考的季节”。于是心绪又驰乘至远难以收缰。我想要是用最简短的文字概括影响并决定我人生15年来心迹走向的,当属北村“精神”二字了!譬如北村晚上那窗的灯光,不正是那两代学人“精神”的发光吗?由此更让我想到清华校长梅贻琦在就职演说中说过的“我们的智识,固有赖于教授的教导指点,就是我们的精神修养亦全赖于教授的inspination”。(笔者注:灵感、授意、启示)这更如其后,他在《大学一解》中说的“古者学子从业,谓之从游。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进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我越想这番话,既是对大学精神的诠释,更像我在北村这个“场”中15年来刻骨铭心的感受了!
  我又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眼下由于主客观条件的变化,已不会再有,当年由几代学人密集聚居而形成的那个“特殊之场”了;然“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们的精神会永驻代代南开人的心上,指引并鼓舞着他们在新时代的征程中,赓续南开学脉,勇创“双一流”,再展南开新百年的新辉煌。
  后来我还想,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些可恋的。我所恋的就有北村。它就像我对这个“恋”(繁体字为“戀”)字之解:自有说不尽的“言”语,被左右两把“糹”,永远地固化在我的“心”上了!